暗疾,或阴影

时间:2022-07-22 09:10:02 阅读:

内容摘要:疾病是一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苏珊桑塔格鞭炮我们全村过年的鞭炮都是到三巴子的鞭炮作坊买的。三巴子做

疾病是一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

——苏珊•桑塔格

鞭炮

我们全村过年的鞭炮都是到三巴子的鞭炮作坊买的。三巴子做的鞭炮一炸一个响,不像集市上购买的那些身份不明的产品,经常发生断节、漏硝、引线潮湿等质量问题。所以每至年末,三巴子做的鞭炮总是被抢销一空。这使三巴子十分得意,每年春节前后,三巴子在睡梦中听着自己做的鞭炮在全村的各个方向炸响,逐渐形成此起彼伏之势,总是兴奋得难以入眠。而这种时间非常短暂,紧接着三巴子开始为即将到来的春天忧心忡忡。因为每到油菜花凋谢、柳树发芽、青蛙如鼓的春天,三巴子就会感到内心有猛兽醒来。猛兽在身体里焦躁不安地蹿行,即使他使劲用双手按住胸口,都无法阻止它狂乱的脚步——他会不间断地梦见女人,她们面目模糊,却清一色大奶子大屁股,光着的身子像蛇一样舞动。每一次他从梦里大汗淋淋地醒来,都会发现裤裆里布满了让他羞于启齿的可疑的液体。半夜醒来的三巴子往往再也无法入眠,听着从田野里传来的蛙鸣,他显得心烦意乱,春天的夜晚因此变得格外漫长。这就是三巴子害怕春天来临的主要原因。三十多岁的三巴子从来没有碰过女人,这不能不说是个天大的缺憾。三巴子长得相貌堂堂,脸庞轮廓分明,唇上的胡须浓密黝黑。按理说三巴子这样出众的长相会让很多外村的姑娘趋之若鹜,但三巴子没有这样的福分。其中问题,主要出在三巴子那双形同虚设的腿上。三巴子是我们村的一个双腿患有小儿麻痹症的残疾人,一条一辈子只能拖着小方凳在很小的范围内行走的可怜虫。他拖着小方凳弓着身子一步步艰难往前挪动的样子,和一只青蛙大体相似。大概在一岁那年,三巴子发过一场貌似普通的高烧。开始他的父母——村里的鞋匠洪传夫妇并没有察觉,在他应该蹒跚学步的年龄,他的父母发现,他的双脚就像两团棉花,根本无力站立。到医院检查得知,三巴子患了小儿麻痹症——这就是洪传夫妇精神麻痹所付出的惨痛代价。洪传夫妇为之痛不欲生懊悔不迭却又无可奈何。三巴子就这样在时光的挟裹下被迫渐渐地长大。在艰苦卓绝的成长岁月里,三巴子读过几年书(这大概是因为他的父亲鞋匠洪传想以此作为对他的补偿),甚至在洪传的残酷训练下奇迹般的学会了游泳——据说这是被全村人称为“怪物”的洪传教会的逃命术,以备村子旁边的赣江万一决堤之需。当然,三巴子还学会了做鞭炮……春去冬来,三巴子长成了一个除了双腿以外其余部件都壮实无比的男子。而因为他残废的双腿,村里村外包括像果实一样长熟的姑娘在内的所有人们,都对他的壮实俊俏视而不见,只在春节前后,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人们在夸赞鞭炮的响亮的同时,才会偶尔说起造鞭炮的三巴子的手艺。而一过春节,三巴子独身一人,守在空空如也如同废墟一样的鞭炮作坊里,神态沮丧,内心无比空虚。剩下的日子,他会从收来的用作制造鞭炮材料的废纸堆里找出几本旧书翻阅,借此打发难挨的时光。在某个与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春季,有过几次潮湿黏稠的让他羞于启齿的梦境之后,狂躁不安的三巴子脑海中突然跳出一句话:“我是一颗装满了火药的鞭炮/等待轰的一声爆响”,他信手找来了笔,在一张废纸上记下了它。因为读书不多且久没写字,他写得七扭八歪,并且“爆响”的“爆”字写成了“暴”,“的”写成了“得”。但三巴子突然发现他写下这句话之后,他心里的那种莫名狂躁的情绪略有缓解,身体里的猛兽好像受到了某种安抚,陡然间变成了一头在春天的小溪边散步的、目光柔顺了许多的小鹿。他继续写:“我爱一个女人/用100万响鞭炮的热情”,写完这句话,他老衲般枯寂的脸上竟然涌上了一股笑意。他写道:“我是一颗装满了火药的鞭炮/拔去了引线”,他的眼角竟然不由自主地流出了两行清亮的泪水。他突然感到自己从中得到了些许安慰,并且自以为发现了一个可以安然度过春天的办法。他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在几本残破的空白本子上记下了大量的句子。他不知道他写的是诗,他自己称之为“歌”。在他写下这些句子的春天里,他的心情竟然变得平静无比。他依然会在春天里梦见女人,但她们一律穿上了节日里的服装,向他表示了天使般的温柔笑意——虽然一觉醒来,他仍然无法记清梦中女人的相貌。而他写下的那些句子,错字连篇并且杂乱无章,“爱”和“鞭炮”是其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语,字里行间充满了浓郁的硫黄味和硝烟气息。他写下的每一个字的笔画都显得张牙舞爪,仿佛受伤的野兽在荒原上践踏出的零乱脚印……

当我有幸读到三巴子的那几本“歌”集,我双目潮湿,忧伤难禁。

村妓

在过去,村里人都说篾匠王长珠的女人樊金花是打灯笼都难找的媳妇。而现在在村里人的口里,樊金花是一个十足的荡妇,一个人皆可夫的烂货。十多年前,当篾匠王长珠把樊金花从几百里外的邻县的一个地方带到我们村,整个村子都受到很大的震动,村里的青皮后生嫉妒得眼珠子都要喷出血来。樊金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长得好看的女人:眼睛好看,走路的样子好看,皮肤那个白,跟城里的那些太阳晒不到的像妖精样的女人几乎没有两样。就连她的那口与村里人不同的乡音,后生们都觉得像鸟叫一样好听。(因为这事,村里人都对篾匠这门手艺有了新的看法,学篾匠的人明显增多,直到去广东打工成为时髦才冷落了下来。)樊金花不仅模样长得好看,她还是一个看起来十分诚实的的女人。樊金花嫁给王长珠时王长珠家还是一贫如洗,可樊金花一点也没有嫌弃的意思,与王长珠起早摸黑,里外操持,生儿育女(他们先后有了一对儿女),有一股铁了心要把一辈子过下去的架势。人们都说狗日的王长珠讨到樊金花这样的女人做老婆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可一天早晨,樊金花对王细珠说要买点肉去了镇上,她这一去并没有买回来肉,而是把自己当成一块肉直接送进了地痞张良的家里。——张良是村里最坏的恶棍。打架、斗殴,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赌博嫖娼,敲诈勒索,简直是无恶不作。人们都说他在镇上盖的房子里的每一块砖头,都来自他的巧夺豪取。人们说到恶棍张良,没有不咬牙切齿深表痛恨的。就连张良的妻子,也因为不堪忍受跑到广东去打工常年不回。可樊金花竟然和张良这样的人滚在了一起!

樊金花住进张良家后,从此与张良公然同居,成双成对在公众场合出入,脸上搽脂抹粉,嘴里发出让正经人掩耳的浪笑声,样子就像个十足的荡妇。王长珠的同族长辈们出于对自己家族名声的维护,腆着老脸先后去镇上张良家对樊金花进行劝说,可都被樊金花骂得狗血喷头脸面全无。樊金花破口大骂,用尽了世界上最恶毒的话语。挨过樊金花骂的老人们从镇上回来后都说樊金花是一条发了疯的母狗。而过去,他们说起樊金花来,不是竖起大拇指就是嘴里“啧啧”作声。樊金花住进张良家里后并没有多长时间,张良就让樊金花沦落为一名娼妓。用恶棍张良的话说,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好东西他从不一个人享用;世上的好东西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所有人都说好才是真正的好东西。从此,恶棍张良俨然成了一个店铺的老板,他所兼任的,还有这个店的推销员角色。张良在镇上变得忙碌了起来,神态也变得庄重了许多,好像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生意人。他经常在镇上拉着赶集的村里人推销樊金花。村子里据说有很多人因为贪图樊金花的美貌,成为光临张良家里的常客。这些人中,有乡村医生李宝林、捕蛇人刘枝山、小四轮司机周三、在镇上开药铺的曾林水、杀猪佬刘汉章、村干部王红传、退伍军人罗细生,以及许多已成家立业的当年眼睛喷血的青皮后生……张良根本不愁他的生意会不景气,他胁迫所有光临过他家但又都顾及脸面的人,成为他家的常客。而因此获得的嫖资,都用于张良的挥霍。张良还不满足于此,为扩大业务(张良语),他还带着樊金花先后到县城、广东、上海,接待过打工仔、老头、鳏夫、小商贩,甚至乞丐、神经病患者……为张良挣下了一笔不少的收入。因为长年累月接客,樊金花的身体有了一定程度的变化,她的身体逐渐变肥,原本好看的腰身就像水桶。她仿佛是一个患了浮肿症的病人,眼皮松弛,眼圈发青,总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再后来,她的身体又急剧变瘦,就像一根柴火棒那样,目光呆滞,迷离,原本白皙的脸变得幽暗、赭黑。村里所有光临张良家的人,都从过去的欣欣然跃跃然变成了如丧考妣。人们都说,樊金花是没救了。——让村里人疑惑的是,恶棍张良是怎样把樊金花搞到手的?张良得意地回答了大家的疑问。他说,他只用了几条裙子。张良说到裙子,恨不得在镇上装一个喇叭,以夸耀他的能耐。张良说樊金花曾经非常想要一条城里女人穿的裙子,王长珠以在村里穿裙子显得不正经长辈们看不惯为由拒绝了她。他们还为这事大吵了一架。而张良勾引樊金花的伎俩就是许诺给樊金花买许许多多的裙子。这个事情不知真假,但樊金花来到镇上以后一年四季都穿着裙子,有百褶裙、连衣裙、大摆裙、吊带裙、一步裙、套裙、筒裙……身体瘦骨嶙峋的樊金花穿着这些裙子在镇上走动,就像一只长着一对大而无当的翅膀的病恹恹的蝴蝶。(而过去一身肥肉穿着裙子的樊金花,极像一只身体难看的怀孕的母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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